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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駐柳城郎舅不逢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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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阻止不了,啃就啃吧只要啃的幹凈些就好。

但郭嘉看到以後則像發現了新奇事物一樣,邊戳著自己小女兒臉蛋傻笑邊在扒著吊床邊沿輕聲道:“旸兒?好吃嗎?哎喲,口水都流到下巴了。阿媚,阿媚,給舀個布巾來。”

蔡嫵瞥了他一眼,邊把一塊軟布遞給他,讓他給郭旸擦口水,邊無奈地看著傻爹狀的郭嘉疑惑:“你又不是頭一回當爹。沒見過小孩子啃腳丫嗎?”

郭嘉楞了一下,沈默片刻才輕聲道:“滎兒那時候,我不在身邊,錯過他的成長。奕兒……如今都要成人了,十七八年光景,我哪裏還……”

郭嘉話還沒說完,外頭就急急地想起一陣敲門聲,杜蘅帶著慌張和焦急地聲音傳到室內:“老爺,夫人,不好了,出事了……二公子剛去了大公子院子,不知怎麽就和大公子動起手來,把大公子給打了!”

229可憐天下父母心

蔡嫵跟郭嘉聞言後相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睛裏看到了詫異和難以置信:這哥倆兒平時關系挺不錯的,怎麽會打起來呢?而且……為什麽被打的那個會是老大?

蔡嫵也沒再仔細深思,站起身,就往郭奕院子裏走,她身後郭嘉蹙起眉,輕輕地咕噥了一聲:“不省心的倆小子”後也叫來杜蘅看著郭旸,自己趕緊追上蔡嫵出門了。

等兩口子到了郭奕院子時,大老遠就聽到郭奕在房間裏“哎呦哎呦”地喊疼,待靠近了一些,就能聽到郭奕抽著冷氣在跟他旁邊人說:“郭滎,你故意的吧!你下手不會輕點?嘶……這是我胳膊!不是木頭疙瘩……哎呦……疼!”

蔡嫵一聽,趕緊擡腳快走進去,就見郭奕坐在席上,他旁邊的小廝挓挲雙手端著一個托盤,盤子裏放著布巾、繃帶和創傷藥。他面前的郭滎正拿著小藥瓶,擼胳膊挽袖子給他往臉上,手上,胳膊上塗藥。氣氛看上去很和諧,很友好,完全不像是剛打過架的樣子。

蔡嫵站在門口,看此情景,只覺得腦袋一懵,臉色立刻黑了下來。想著剛才杜蘅的匯報,心裏一陣窩火,瞧著兩個孩子的眼神也變得不善:哼,這是翅膀硬了?敢窩裏鬥了?她還沒怎麽呢,這哥倆就敢當面一套背地一套地蒙蔽人了?是不是看她最近懶得管他們,欠收拾了?欠收拾可以,她現在就手癢了,想抽人!

跟在她後頭過來的郭嘉一見媳婦兒變臉了兩個兒子還都沒察覺的繼續嘀咕著,立刻好爹爹心態發作,在門口以拳抵唇,輕咳一聲,當做提醒。

他這一出聲不要緊,正聚精會神上藥的郭滎被背後驟然的出現聲響嚇了一跳,手下一抖,郭奕立馬“哎呦”一聲聲。

蔡嫵沒理會郭奕是故意鬧幺蛾子,還是真的被碰了傷處。只陰沈著臉拽了郭嘉,走到上首去,回過身,面無表情地盯著兩個兒子。

倆兒子剛開始還一頭霧水,待轉看看郭嘉以後,發現自己老子正殺雞抹脖地給自己使眼色心裏瞬間就踏實了:嗯,爹爹還是咱們這邊的。三比一,對付娘親,不擔心!

於是倆小子很上道,“噗通”一聲就跪在爹娘面前,低下頭,滿臉慚愧的表情。動作整齊劃一,就跟模子裏刻出來的似的,兩人連聲音都是重合的。

蔡嫵不為所動:這種一見事有不妙,立刻低頭認錯的德性,簡直就是他們老郭家的傳統“美德”。他們家從老子到兒子,個個如此。當然,那“犯了錯就認,認完錯回過頭繼續再犯”的破毛病也是從頭遺傳!也不知道這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還是算上梁不正下梁歪?

“說吧,今兒這事是怎麽回事?你們兩個怎麽動起手來了?”蔡嫵眼瞪著兩人,聲音冷冷地開口。

郭奕跟郭滎心裏都小小哆嗦了一下。不能怪這倆孩子沒出息,被這話給嚇著。實在是因為……他們家傳統跟別人家不太一樣。人家家裏嚴父慈母,唱白臉的一般都是當爹的,他們家正好相反。蔡嫵是扮壞人的,平日裏面壁罰站訓斥都是蔡嫵的話,至於郭嘉?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隨軍,覺得自己對孩子有所虧欠,郭嘉在他們跟前就是個慣孩子家長,在他眼裏:只要你不把天禍禍下來,你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出了事他給你抹。

也正是這樣,郭奕他們才會在見到爹娘出現的一瞬間先去看郭嘉臉色,待得知郭嘉沒有“叛變”後才舒口氣,好好地準備應對蔡嫵。

“兒子在跟二弟切磋!”郭奕停頓了片刻,最後以這種不甚丟人的委婉說法告訴蔡嫵自己臉上這一片青紫的來由。

“哼,切磋?”蔡嫵冷笑一聲,“你們當我是傻的嗎?切磋能切磋成這樣 ?郭滎,你說!”

郭滎低著頭,眼睛盯著地面,抿了抿唇才神來一筆地開口:“丞相從許都回來了!鄴城就要開始在玄武池練兵,準備南下平定荊州了。”

蔡嫵一楞,一下子就後悔自己剛才要郭滎自己開口的決定了:小兒子的腦回路打小就跟別人不太一樣,這一點到現在都沒掰過來。聽他說話,你不能以常理順藤摸瓜似的揣摩,你得跳著想。就這樣都不一定能接上他的話茬。

“所以呢?”蔡嫵皺著眉,有些頭疼地問。

“娘,兒子已經十二了!”郭滎擡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蔡嫵,好像在宣示一個重大問題。

蔡嫵這下更納悶了:曹操從許都回來也罷,你今年十二了也罷,這跟你打你大哥有關系嗎?

“大哥也是十二歲開始隨軍的。”郭滎總算是看到自己老娘理解上的費勁,好兒子做到底,體貼善良地為蔡嫵解惑,“滎兒現在已經比他強了。”

蔡嫵聞言只覺一口悶氣憋在心頭,上不去,下不來,眼瞪著郭滎,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旁邊的郭嘉則在聽到郭滎開口說第一句話時就開始低頭聳動肩膀,到郭滎全部說完,郭嘉人已經趴小桌案上,相當沒父親威嚴的大笑出聲了。

蔡嫵狠瞪了他一眼,郭嘉立刻收聲,故作嚴肅地咳了咳,坐直身子,幸災樂禍地瞄一眼臉色漲紅的郭奕,又瞧了瞧滿臉“求肯定求誇獎”的郭滎,也覺得額角抽搐,腦門發疼。他深吸了口氣,對著郭滎試探性問:“你對你大哥動手,就是為了證明這個?”

郭滎認真地點點頭,然後在跪地上仰臉看著見他點頭後面色驟然古怪的雙親和兄長,不解地掰著手指頭算:“大哥是十二歲上的戰場。現在要開戰,我今年正好也十二。已經可以打敗大哥,說明我也可以跟著隨軍了。”

蔡嫵聽罷直接傻了:倒不是被兒子這直接幹脆的邏輯嚇傻的,而是被他從沒有說過的江上戰場的打算驚到了:又是一個這樣的,戰場有什麽好?隨軍有什麽好?怎麽一個兩個都想往外跑?

郭嘉聽到這話也是瞇起了眼睛,袖起手看著郭奕口氣肯定地問:“你知道?”

郭奕頭低的狠狠地嚅囁:“兒子知道。要不然,也不會……”

“郭滎。”郭嘉沒再理會郭奕要開口說的話,而是眼望著小兒子問了當年對郭奕一樣的問題:“你可想好要去跟著練兵?然後隨軍去戰場?”

“兒子想好了。”

“即使戰場刀槍無眼,可能馬革裹屍?”

“是。兒子明白。”

郭嘉聞言垂下眸,看了看還在呆楞中沒回神的蔡嫵,輕輕地嘆了口氣,咬咬牙,最後還是狠心說道:“你大哥有今天的這些,是因為當年他曾拉著曹家幾個公子一道在主公面前自請上陣。他剛開始就在軍中當主簿司馬。有相當大一部分是因為他是抓對一個時機又連帶上了幾個曹家公子,當然還有……主公給我顏面在。 你應該知道,他以十二歲稚齡擋此軍職,其實名不副實的很,水分也重的很。”

郭嘉這話可以說絲毫沒跟大兒子留顏面,j□j裸把郭奕當年辦的沖動事兒和那事兒背後的彎彎繞給說了出來,說完還沒算完,他緊接著又跟郭滎說道:“你若也想隨軍,可以。但不會像你大哥這般輕松。自明日起,脫了你這身衣裳,去你高伯父(指高順)帳下報到。是貼身侍衛也好,是門頭兵也好,總之,他給你安排何種職位,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幹何種職位。不可懈怠!”

郭滎眨眨眼,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爹爹表情好嚴肅,說話好深奧!

郭嘉估計也沒指望郭滎這會兒能聽懂,畢竟人再怎麽聰明,閱歷在那裏擺著。郭滎不大可能一下子就了解透徹:他跟郭奕相比,即使同父同母,也未必能有同樣的優待。郭奕跟他比,有一個天然優勢,便是同樣是嫡,郭奕還占了“長”字。郭嘉今天把話說給郭滎,並不是說他不疼他,相反,是因為他太疼愛孩子,所以根本不願意看到孩子將來會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兄弟不和。他這其實是在跟兒子提前打預防針,很殘忍地告訴兒子:你能從我這裏得到的可能很少。想要更多,自己一步一個腳印的爭取吧。

當然在這個爭取之路上,他還是能幫就幫的,不然他也不會點名讓郭滎到高順手底下報道:高順可是出了名的面癱死心眼兒。為人剛直,又鐵面無私。對這種走後門加塞進來的公子哥兒從來不買賬。就算郭滎平日跟高順關系很好,兩家私交也不錯,可郭滎要是沒點兒真本事,想在高順手底下混出頭來,還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不過這也正見了郭嘉的用心良苦:與其把孩子放到馬超、樂進或者典韋那裏,讓他一路順風順水的升官升職,連風浪都不曾經歷,養出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人。還不如把他擱高順好好折騰打磨,練就一身真功夫。畢竟他不能護著他一輩子。不管是將來他離開,還是他要百年,剩下郭奕和郭滎就是最親的了,他們倆才是最能互相幫襯的人。他得讓他們明白靠真本事立身遠比旁門左道要強。他也不指望他們能功高勳著,光耀門楣什麽的。但至少倆孩子得知道輕重,分清是非。所謂裙帶關系,父祖蔭封總有能用盡的一天。伴君如伴虎,他這一輩兒還顯不出,但郭奕他們……恐怕就得面臨這種問題了。

郭嘉想的深遠,話也說得比較直接,等到話說完了,郭滎半懂不懂,卻只知道自己爹爹答應他要求了,而且還專門把他安排到高伯父帳下了: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高伯父的陷陣營他可是憧憬已久,幾次想高伯父打探,都被以“非我營中將士,不能刺聽軍機”這話給擋回去了。這下好了,總算能正大光明問他軍陣的事了。

郭奕也是被郭嘉頭一回這麽毫不留情地點透他長子身份。原本心性有些跳脫的郭奕驟然間就覺得自己身上多了一份責任,他偷偷瞄了眼自回神後就臉色黯然,沈默不語的蔡嫵,心裏暗下決定:確實不能再讓他們操心了。對於他們父子三人,他母親付出的已經夠多,他不能在把這種擔憂“兄弟失和”的情緒再縈繞在他母親心頭了。

蔡嫵倒是沒像郭奕想的那樣,她從郭嘉開始說話就低頭沈默,等郭嘉說完了,她才相當疲累地站起身,輕嘆了一聲,跟兩個還跪地上的孩子說:“都起來吧。今天這事,你們兄弟倆人,不管誰對誰錯,每人都給我抄寫二百遍《禮記》。”

“明天的慶功宴,奕兒你就不用參加了。直接在家裏面壁吧。至於滎兒,你高伯父那邊的事情不能誤了,你隨不用面壁,但我隔日就會派人往你高伯父那裏打探情況,你若敢在那裏偷閑,那就直接回家,繼續當你的郭二公子吧!”

郭奕跟郭滎聽著這處罰,自然不敢有什麽異議,倒是郭嘉聽完後,眉毛一挑,心道糟糕:阿媚這是生氣了吧?這是心裏窩火了吧?

再擡頭一看,蔡嫵已經邁步,叫都沒叫他,直接除了房門。郭嘉趕緊起身去追人,一路到了臥房才把蔡嫵給攔下。好哄歹哄總算把蔡嫵哄回來。剛要松口氣,蔡嫵就開始紅著眼睛犯哽咽:“其實……我也知道的這是滎兒一直的心願的。可我就是覺得不舒坦。憑什麽呀?別人家養了孩子,不管怎麽樣,好歹有個小兒子能在膝前討喜盡孝的,我的孩子怎麽就一個個都想往戰場奔呢?有出息是好事?可我……”

蔡嫵話說得顛三倒四,委屈萬分。郭嘉一見此趕緊把人摟在懷裏,一下一下輕輕地撫著她後背安撫。蔡嫵窩他懷裏,絮絮叨叨,時不時還抽噎兩聲,看模樣對郭滎這舉動萬分不情願。可能只是因為這是她孩子一直以來的夙願,當母親的才不得不委曲求全,黯然神傷。

得過了莫約半個時辰,郭嘉才感覺自己懷裏的小人兒漸漸平息下來,他輕喊了兩聲“阿媚”,發現沒人答應,低頭一看:他家阿媚已經蹙著眉,眼掛著淚珠,合眸睡去了。

郭嘉無奈地笑了笑,輕手輕腳地把人放躺下,心疼地擦了她臉上淚痕,又小心翼翼地把蔡嫵衣服脫掉,蓋好被子,才起身收拾他自己。

烏丸歸來的慶功宴上郭奕自然是沒有參加,郭嘉倒是去了一趟,回來告訴蔡嫵慶功宴上魏臻已經回報曹操,說玄武池已經竣工,他隨時可以訓練水軍了。曹操對此萬分重視,幾乎是在魏臻話落的檔口就下令自明日起開始著手練兵,三個月,給他拿出一支能打硬仗的水師來。

郭嘉跟蔡嫵說這話的時候,眉頭微微蹙著,手敲著桌案,似乎在想什麽問題。蔡嫵正一邊聽一邊捯飭給郭滎去軍營準備的東西。聽到郭嘉說完後沒響動了才回過身,看著他問道:“你覺得哪裏不對嗎?”

郭嘉擡眸笑了笑,望著蔡嫵考較她:“你會沒聽出來?”

蔡嫵想了想,搖搖頭:“這些軍國大事我不懂。我就是覺得……曹公現在這樣……似乎是有些心急了。三個月拿出一支水師……是不是太過倉促了呢?”

郭嘉聞言手臂一伸,一把摟了蔡嫵在懷,笑著說道:“確實有些倉促,不過要是只拿這支水師對付荊州的話,也不是沒有勝算。但怕就怕主公會在進取荊州後,乘勝東進,發兵江東。那可就不怎麽妙了,畢竟荊州還有一個比劉景升更難對付的玄德公在。而且我聽說……玄德公前陣子似乎從南陽請了一位謀士。可是來頭不小。”

蔡嫵擡起頭,看著郭嘉滿臉疑惑:為什麽她覺得他在說起玄德公的時候,口吻總是怪怪的。好像跟劉備有什麽不共戴天的大仇似的。仔細想想,好像這倆人沒結過怨吧?除了有一回,她在街口看著人家劉備哥兒仨時,被他抓了包。他莫名其妙地吃了一通飛醋。不過那事過去多少年了……他記性沒這麽好……吧?

郭嘉挑挑眉,看著蔡嫵的不解,笑問道:“你在想什麽?”

蔡嫵頭一低,想都沒想,直接說道:“在疑惑你說的那個來頭不小的謀士……是哪個?”她才不要跟他講她剛才在想他到底為啥看劉備不爽呢?

郭嘉似笑非笑地瞇了瞇眼,在蔡嫵耳朵旁邊吹著氣輕輕道:“阿媚,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一撒謊就會不自覺地低頭。”

蔡嫵一楞,豁然扭頭。嘴唇正好擦過郭嘉的脖頸處喉結。郭嘉先是一僵,隨即陰謀得逞般朗笑出聲:“阿媚,你還真是……熱情的很……哎呦……疼……放手放手……”

蔡嫵板著臉,手裏捏著郭嘉胳膊內側軟肉,外強中幹的強調說:“我剛才就是在想你說的那位來頭不小的謀士是哪個……沒有撒謊!”

郭嘉抽著冷氣,邊求饒邊招供:“我告訴還不行嗎?他請的南陽諸葛亮。龐德公門下高徒。有個雅號稱‘臥龍’。倒是和現在大公子身邊的那只小鳳凰是同門師兄弟。”

蔡嫵聽前半句時先是一怔:諸葛亮?這個名字……在後世可是響當當的,可在如今,也就只有他們這個謀士圈知道,也不知道是因為他現在聲名不顯,還是因為後世人對他杜撰越來越多,把人神話宣傳的原因。

而郭嘉後半句那個“小鳳凰”出口,蔡嫵就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恐怕這鄴城裏能對著龐統那副尊榮,還能面無異色的叫人家小鳳凰的也就郭嘉這獨一號了。蔡嫵也不知道龐統這貨是不是也是天生不著調的那種,他在跟大軍來鄴城以後,鑒功定賞的事還沒辦妥,倒是先把鄴城的酒肆給逛了一個遍。半個多月,士元先生很自豪的對曹昂宣稱他把鄴城大大小小酒莊摸個底透。這怎麽也算是曹營謀臣中頭一份了吧?

結果那會兒曹昂邊拽著掛著酒葫蘆晃悠著小戒尺的龐統往府衙去當苦力,邊遺憾地告訴他:不是,早在你之前,奉孝先生就已經用不到半個月時間摸透這些東西了。

結果龐士元很受打擊,在就著美酒,對著成摞的公文看了半個多時辰後,龐先生狼毫一丟,抱著酒葫蘆去找彼時督管玄武池建造的郭嘉討教去了。出門的時候,主簿還擔憂地問了句:“士元先生,那些公文可曾批閱完了?大公子還急等著查閱呢。”

都走出去老遠的龐統遙遙的招了招手:“批完了,讓你的人給他送去吧。”

主簿當時就傻眼了,從地上能把人腳踝都淹沒的公文堆裏隨意撿起一卷,翻開看看,臉色登時古怪,好久才喃喃:“乖乖……這還是人嗎?半個時辰,就能做到這樣?”

那天龐統據說是揪扯到郭嘉了,然後趁郭嘉回家之際把人給拽到了剛發現的一家酒肆裏。具體倆人談了什麽,旁人估計無從查起,不過卻能知道,那天之後士元先生每每看到那酒肆都一副苦大仇深模樣,像是在裏頭吃了大虧,栽了很大跟頭似的。而那之後,郭嘉見了他就會托著長長的強調叫他“小鳳凰”。而龐統則是聽一回變臉一回,跳著腳在一邊糾正:“不是小鳳凰!是鳳雛!是鳳雛!”結果哪回也沒見郭嘉真聽進去過。“小鳳凰”依舊噩夢一般,凡是有郭嘉出現的地方,必然有它伴隨著龐士元先生。甚至跟他比較熟稔的曹昂,郭奕等也開始背地裏偷偷摸摸的叫他這個。

蔡嫵還從來不知道自己家這位還有給別人起外號的嗜好,這回在又一次聽到“小鳳凰”後,蔡嫵終於忍不住厚道地替龐統問了句:“你是不是看人家不順眼呀?以前怎麽沒見你這麽揶揄過一個人?”

郭嘉擺擺手:“那倒不是。士元這人,還是蠻不錯的。我只是覺得‘臥龍鳳雛’這名字太大,有些言過其實了。再說,‘鳳雛’這兩字文縐縐的,又拗口又難聽,哪裏有‘小鳳凰’好?至於‘臥龍’?諸葛孔明他是沒在這兒,若是在,我恐怕也得費腦子想想要給起個什麽樣的別名。”

蔡嫵眉角一抽,心道:得了吧你,就你?還取名?你那水平取出來的名字能聽嗎?臥龍你打算給改成什麽?“小懶蛟”嗎?

不過蔡嫵這話沒出口,就聽郭嘉以一種略帶遺憾的語氣說道:“主公當年也曾派人去請過諸葛孔明,只可惜諸葛孔明未曾應召。現在,他去了荊州境內,我倒是很好奇,他會如何幫劉玄德了。”

蔡嫵眨了眨眼,到底也沒說出:人家君臣之間是被無數後世人當做模板的榜樣,怎麽幫無所謂,關鍵是人家最後即便沒有幫成功,縱然來了個“出師未捷身先死”,但也依舊能“長使英雄淚滿襟”呢。哪像你?對你家主公亦是出工出力不少,可我就沒看見哪個詩人詞人啊歌頌過你。真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在蔡嫵無限郁悶地為郭嘉鳴不平的時候,被她做對比的這位諸葛孔明先生同樣在面對著他家主公的質詢。

“曹孟德在鄴城建了玄武池,恐怕不久就會進攻荊州。現下景升公不理政務,不見外客,所有政令皆出自蔡瑁等人之口傳達。這種形勢下,要抵禦許都之軍,恐怕……難有勝算。軍師……你可有何妙策扭轉此局?”

劉備說著扭過頭,目露期待地望向旁邊的年輕人。這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男子。身材頎長,站姿挺拔,眉目疏朗,樣貌英俊。一身文士打扮,一看之下美酒能讓人心生好感信任。正是被蔡嫵和郭嘉兩口子提到的劉備的那位軍師——南陽臥龍。

230驚變故赤壁戰前

諸葛亮在劉備話落後,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略微沈吟了一會兒才不疾不徐地說道:“以亮之見:許都曹軍於攻克荊州之事上,並無十足勝算。”

劉備一挑眉,扭頭看著諸葛亮,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北方兵勇多善步戰。南方兵勇自幼長於水上,水師精良。且南方江多湖深,許都軍馬南下,兩軍交鋒水上。曹軍以己之短,攻人之長。此為兵者大忌之一。”

“許都離荊州千裏之遙。我部安於長江,以逸待勞。曹軍剛平烏丸,休整未歇即緊急備戰。遠來荊州,勞師襲遠。強弩之末,必事倍功半。此兵者大忌之二。”

“荊州太平日久,百業興盛,倉廩豐實。反觀許都連年征戰。征兵入伍者多少壯之人。耕田勞碌者多老弱之輩。如此情形,縱然有荀文若、曹子桓長於內政,也難掩曹軍糧草輜重周旋調度之難。此兵者大忌之三。”

諸葛亮說完就轉過身,面色平靜地看著劉備道:“有此三者為阻,若曹孟德仍舊不顧眾人勸阻,執意揮師南下,實乃天不佑曹。”

劉備眼睛一閃,看著諸葛亮目光殷切:“如此說來,孔明是覺得此戰,荊州能勝?”

諸葛亮微微低了頭想了想劉備的話後,還是依舊謹慎地回答:“若籌謀得當,可有勝算之機。”

劉備聞言蹙了蹙眉,很敏銳的抓住諸葛亮未盡的話意:“籌謀得當?以孔明之見,荊州與許都軍對抗,有幾分勝算?”

諸葛亮抿抿唇,伸手給劉備比了一個手勢:“不足兩成。”

劉備聽後輕聲一笑:他戎馬半生,自然知道不足兩成的勝算意味著什麽?要麽慘勝,要麽無勝。這樣的結果自然是他不願意看到的,畢竟荊州再怎麽不濟也算是他現在的安身之地,就這麽平白無故地被曹孟德占了,他能開心才奇怪呢。

作為一個高明的政治家,可能論起軍事遠見和民事內政的能力,劉備不如他人良多,但是察言觀色和善解人意,劉備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個中高手。因此在輕笑過後,劉備很自然地問諸葛亮:“適才孔明所言,恐怕另有深意。今日座中唯你我二人耳,孔明有話但講無妨。”

諸葛亮眸光閃了閃,微垂下頭輕輕說道:“南方不止荊州一地為藩鎮諸侯。主公,江東孫氏對許都練兵亦有隱憂。”

劉備聽後豁然開朗:“孔明的意思是……”

“遣使入江東,聯孫,抗曹。”

劉備沈默片刻,問諸葛亮:“何人可往?”

“亮願一試。”諸葛亮說的很謙恭。只是他說完以後,劉備卻並沒有馬上給他答覆。

倒不是劉備怕他把這事給辦砸了,而是因為就目前的處境看,荊州明面上的主子仍是劉表。哪怕劉表他不見客,被人猜測是臥病不起了。可是只要這臥病的消息一日不見張揚出來,旁人就是猜測的再厲害,也不敢真的越過他擅自聯合江東。

劉備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他現在還沒打算跟劉表撕破臉,弄的兩邊難堪。縱然知道諸葛亮的提議如今最好,他也不敢輕易答允。這不光是為他自己考慮,也是為他身邊這位年輕的軍師考慮:他才來荊州沒多久,根基不穩,年紀尚輕,得此職位本就遭人非議,若是再在替他謀劃的頭一件事上,受了景升公那裏的阻撓。那以後,諸葛孔明他想要施展身手都會束手束腳。

當然,若是劉備擺不平荊州,那諸葛亮自然也沒那麽多顧忌了:一個連荊州都搞不定的主公還值得他為之效忠出力嗎?

劉備在沈吟一會兒以後,很果斷的決定:無論如何,得促成這樁聯盟。對景升公,用逼迫也好,用勸慰也罷,總之不能讓他在這件事上攔了路。

諸葛亮看劉備好一會兒沒出聲,知道他是在斟酌輕重,思考對策。

所以諸葛亮很識時務,他在劉備回神之際轉身開口,跟劉備告辭離開:現在還不是時候。初來乍到,即便之前有他對主公曾說過先取荊州再下益州,三分天下的戰略構想。但就實際而言,這個構想實施還要一段漫長過程。他不能心急。

這麽想著,諸葛亮自然覺得自己身上擔子頗重,而且任重道遠。他步伐沈緩地走下臺階,走出大門,正想去看一遍襄陽民情時,自己身邊卻冷不丁冒出一個渾身灰撲撲打扮的陌生人來。

諸葛亮警惕地看著面前人:“你是何人?”

來人低下頭,彎著腰,姿勢謙恭卑微到了極點跟諸葛亮說:“孔明先生,我家大公子有請先生到家中一敘。”

諸葛亮眉頭一皺,並未言語:劉琦身為劉表長子,本該是最有可能繼承劉表位置的人。可惜他性格太和軟。加上老爹劉表本身又是個偏心眼兒的,疼幼子甚過長子良多。所以從他二弟劉琮懂事開始,底下人都就一直心思活泛:反正老爺子疼小的勝過疼大的,小的那個還有個當娘的在老爺子跟前吹枕頭風,大的那個可是正兒八經的爹爹不疼,後娘不愛。搞不好哪天老爺子就會腦筋一糊,廢長立幼了,他們這些手底下混日子的要不要提前準備呢?

有這想法的不止一個。當然頑固不化,固執認為長幼有序的也不止一個。兩邊角力之下,兩位公子幾乎是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一場以自己為賭註的奪嗣之爭。

劉琦比較厚道,開始時還是能避則避,好歹保持了份表面功夫。至後來雙方到風刀霜劍,兵不刃血程度,劉琦自然也忍無可忍,正面相迎。只是他手段和實力到底不如有個強勢外家支撐的胞弟,因此與爭嗣事上多處劣勢。

諸葛亮前因後果過濾一遍後,神思電轉地思考劉琦如今請他過府的目的。

拉攏他是斷然不會,劉琦幹不出公然挖劉備墻角的事。但是想繼續纏著他,讓他給出出主意倒是有可能的。這事不是第一次了,從劉表拒不見客後,劉琦的日子就越發難過,幾乎被他弟弟和後母逼到了孤立無援的地步。對諸葛亮這種軍師人物,劉琦幾乎是見一次,要詢問一次:敢問孔明先生如此境遇,琦當為之奈何?

可惜諸葛亮一向謹慎,對奪嗣之爭這種事從不參與。基本劉琦問幾次,他委婉地拒絕幾次。只是今天這情形略有不同:他還從沒見過劉琦能堵上門來請人的。

來人似乎也發現了諸葛亮的臉色不愉,頭低的更狠跟諸葛亮說:“孔明先生勿憂。大公子今日請先生過府,不過是想府中西臺樓竣工,前日又恰得了兩壇好酒。大公子覺得前些日子對您多有叨擾,深感歉意,所以特意差小的來邀您過府,登高飲酒。”

諸葛亮搖著頭無奈地輕笑了笑。什麽也沒說,只是擡手示意來人領路:不管怎麽樣,劉琦都把姿勢放到這個份上了,他再怎麽端著也得給面子不是?就是不知道,劉琦預備怎麽接下這面子了?

到了劉琦府上時,倒真如下人所言,只是登高飲酒。劉琦府裏的西臺樓說是樓,其實更像是個高臺。臺面四墻端莊雅致,一旁佇著雕工畫技精湛的木梯,巧妙的是木梯居然是能活動,可見匠人當時用心良苦。只是諸葛亮在樓前放眼一望,頓時領悟:這西臺樓恐怕是為討好劉表所建,所有裝飾都透著儒雅謙和,不流於痕跡又恰到好處。正好符合劉表“荊州八俊”的身份和一貫審美。只是這樓恐怕從建成,也未必得到過劉荊州青眼,反倒便宜了他這種不相幹的人。

諸葛亮想來就心底發笑,他很納悶:到底都是親骨肉?劉表他怎麽就會如此差別對待呢?

只是他這想法閃現了沒多久就被帶上了西臺樓。樓上劉琦已經擺好了酒宴,笑瞇瞇地看著諸葛亮。諸葛亮看著劉琦表情,隱隱覺得今天自己恐怕再委婉的說辭也逃不過劉琦的窮追猛問了。

果然,在酒過三巡時,劉琦給下頭的守衛打了眼色,然後諸葛亮就眼睜睜地看著設計精巧的扶梯被人撤走,而眼前人則一個長揖行到跟前:“孔明先生,劉琦請自安之法。”

諸葛亮看著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起身扶起劉琦為難道:“大公子,非是亮不肯幫你,而是……”

“孔明先生放心,今日之言,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出君之口,入琦之耳,絕無六耳所聞。先生可賜教矣。”

諸葛亮聽罷無奈地長嘆了一聲,終於還是隱隱晦晦地回了一句:“大公子可知晉獻公舊事?”

劉琦一楞,趕緊回道:“劉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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